第一章 元老院

sp;   听见姬步云进来，他没有回头，只是用右手指了指旁边的石凳，示意姬步云坐，然后继续专心烧烤他的美食。</p>

    这种制作办法是他从草原蛮族学来后改良的，鹿腿放在一个铁架上，他用左手慢慢的翻动鹿腿，右手拿着一个小刷子，不断的把各种佐料刷到肉上。院子里满是肉和佐料的香气。</p>

    “昊天神保佑您，师父。”姬步云按照高地人的习惯向蚂蚁致以问候，然后坐在旁边的石凳上看他烧烤。</p>

    不得不承认，蚂蚁这个平时略显惫懒的老家伙在专心做事时非常严肃，眼神里满是虔诚，仿佛他不是在烧烤，而是在制作一件精美的艺术品。</p>

    蚂蚁个子不高，身材消瘦，花白的头发让他略显沧桑，眼睛非常有神。他热爱整洁，衣服总是干干净净，所有炊具、器物都一尘不染。他自己说他不到五十岁，在普遍长寿的高地人中并不算老，只是头发的颜色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老些。</p>

    姬步云在心里叫他老家伙，当面则是毕恭毕敬的尊称师父。</p>

    鹿腿终于烤好了，蚂蚁先把几张洗的干干净净的白菜叶铺到石桌上，再把鹿腿放到菜叶上，用一把很锋利的小刀顺着肉纤维的走向把肉切成一指宽的肉条。</p>

    姬步云很自觉的到石室帮他去取酒，顺便带了两个碗出来。蚂蚁倒了一碗酒，就着刚烤好的鹿肉喝了一小口，然后眯缝着眼睛回味了半天。在他回味的时候，姬步云已经吃了五块肉，喝了一碗酒。</p>

    “吃东西的时候宁慢勿快，要细嚼慢咽才能体会到食物的美好。”蚂蚁非常注重餐桌礼仪。</p>

    “习惯了，师父。”姬步云对蚂蚁的这种指责已经习以为常，处之坦然并不以为然。直到当他真正品尝到中原帝国的美食后，才不得不承认蚂蚁说的确实有道理，面对美食应该尊敬，要有敬畏之心。</p>

    “你打算让我和你去猎熊？”</p>

    “是。”姬步云嘴里含着肉，含混不清的答道。</p>

    蚂蚁喝了口酒，习惯性的眯眼看着姬步云，道：“想法不错，我既可以当向导又可以当厨子。”</p>

    “认识的人我挨个考虑过，师父，只有你才是最佳人选。”姬步云一边吃，一边盘算着怎样不留痕迹的恭维蚂蚁。</p>

    “飞熊很难捕猎，你这样折腾不如直接找你舅舅要张熊皮。”</p>

    “我想自己猎，这样穿出去才威风，别人问起来师父你也有面子。”姬步云字斟句酌，同时悄悄观察着蚂蚁的脸色。</p>

    高地人虽然崇尚简朴，但对酒从来不会拒绝，只要有酒，向来是喝光为止、一醉方休。蚂蚁不是高地人，他虽然天天喝酒，但向来浅尝则止，从来没有喝多过。和高地人酒到碗干的痛饮不同，蚂蚁喝酒是小口细品，品完一碗一般就不再喝。</p>

    “好吧，我跟你去。”蚂蚁又喝了一口酒，答应了姬步云，痛快的完全出乎他意料。</p>

    姬步云准备的那些说辞毫无用武之地，现在不知道说什么了，只好喝酒。他的酒量很好，不过在家舅舅不允许他喝酒，只有和蚂蚁在一起，才有喝的机会。</p>

    “在家闷的太久了，正好去符禺山中转转，三、四天能回来吧？”</p>

    “能，师父。”姬步云心中暗喜，有经验丰富的蚂蚁在，猎熊成功的可能性大增。</p>

    “什么时间出发？”</p>

    “后天。”</p>

    蚂蚁示意姬步云给他的空碗续上酒，姬步云虽然奇怪这老家伙今天怎么破例了，但还是很快给他倒上了酒。</p>

    蚂蚁眯缝着眼睛看了姬步云一会，道：“你舅舅今天告诉我，下个月步云商队要去中原帝国，他想让你做商队的护卫队长。”</p>

    “我不去。”姬步云本能的答道，他明白蚂蚁刚才为什么那么痛快答应他去猎熊了。</p>

    蚂蚁叹了口气，慢慢说道：“你舅舅知道你不愿意回去，所以想让我说服你，嗯，我也觉得你应该回去。”</p>

    蚂蚁说了好几次回去。回哪里？中原帝国？姬步云在高地人中长大，对他父亲的国度没有任何印象，蚂蚁居然说让他回去，他的第一反应是蚂蚁的语言有明显逻辑错误，要是在广场上辩论准被人驳的体无完肤。</p>

    “你虽然在高地人中长大，但你毕竟是中原人的后代，你应该回去看看。”</p>

    蚂蚁知道高地人都是雄辩家，从小就经过严格的辩论训练，每日都在实战，所以尽量实话实说。</p>

    “那里比这里繁华百倍，有很多你听都没听说的东西。”蚂蚁开始利诱。</p>

    “我在这长大，习惯了这的一切，不想改变了。”姬步云不想和蚂蚁过多讨论这件事，干脆利落的拒绝。</p>

    高地人和中原帝国的三十年战争以高地人的惨败收尾，战后双方迅速签订了和平协议，高地人割让双方接壤地带的三十个绿洲属国，出于面子考虑，中原帝国派皇子姬陌来当质子。</p>

    姬陌就是姬步云的父亲，他还有个孪生哥哥叫姬阡，本来应该他哥哥来当质子，是他自愿代替他哥哥来的。</p>

    姬步云父亲还在中原帝国时就与做行商的步云大人交好，来了以后交往更加密切，大人把自己的妹妹，也就是姬步云的母亲嫁给了他。这对夫妻恩爱至极，在姬步云母亲因生他难产而死后，他父亲悲痛难当，当夜拔剑自刎。</p>

    所以姬步云生下来就是孤儿，是舅舅抚养他长大的。在姬步云成长的十九年中，从来没有任何中原帝国皇室的人来看望他。</p>

    姬步云的父亲除了把他带到这个世界，在他还是初生儿时在他脖子上挂了个中原帝国皇族人手一个的龙纹玉佩外，没有留下任何东西，反而因为血统原因让他永远也进不了常备军。</p>

    所以当舅舅每次提起让姬步云回中原帝国时，他都坚决拒绝，他对那个遥远的国度没有任何好感，有的只是怨恨。任何关于中原帝国的话题对他来说都是禁忌，就连他父亲当年在中原帝国的情况，他也不愿意了解。</p>

    “今天五人执政通过了召开全体会议的决议。”姬步云有意岔开话题，以往他们有分歧时，经常用换一个话题的方式避免矛盾升级。</p>

    “敖之武大人的用意很深。”蚂蚁的话高深莫测。</p>

    结束上一个话题的目的达到，姬步云也就懒得猜测他话里到底什么意思，反正他马上就会说出来。</p>

    下面的进程是典型的高地人的，一边兴高采烈的喝酒，一边就时事高谈阔论。</p>

    与一般高地人纠结于出兵与否的议论不同，蚂蚁的注意力更多集中在敖之武大人强烈要求出兵背后的用意和五人执政的对策上。</p>

    姬步云一直对蚂蚁的心思缜密推崇备至。</p>

    蚂蚁认为敖之武大人的目的有三个：一是敖氏家族近年日渐式微，大人急需让敖氏重新回到高地人视线中心，元老院全体会议是最合适的机会；二是常备军已经有二十年没有进行过任何战争，新兵迫切要求战争以建功立业，敖大人作为常备军帅不得不有所动作以稳定军心；三是敖大人现在已三十五岁，依然独身，按照沃氏、敖氏的通婚传统，现任大祭司，有高地人第一美女之称的二十一岁的沃之朵大人是最合适的结婚对象，据说两个家族高层已私下沟通多次，只要高地人元老院全体会议召开，敖之武大人的声威自然提高，到时候，他就可以堂堂正正的向沃之朵大人求婚了。</p>

    两个大人之间的婚姻在高地人中已经百年未见，由此可见敖之武大人的良苦用心。</p>

    五人执政方面虽然同意召开元老院临时全体会议，但这只是为了照顾敖之武大人面子，他们一定会尽力阻止元老院通过出兵决议，从而让所有人明白，领导高地人的是五人执政而非常备军。</p>

    敖之武大人在达到召开临时会议提高敖氏威望这个主要目的后，估计不会过分对抗五人委员会。</p>

    所以，召开元老院临时全体会议是敖之武大人的目的，阻止会议通过出兵决议是五人执政的目的，双方各取所需，目的达到，皆大欢喜。</p>

    蚂蚁的这番议论让姬步云醍醐灌顶、茅塞顿开，愈发觉得自己不在战争上浪费心情、专注于猎熊计划的决定无比正确。</p>

    从蚂蚁家出来时月色如水、繁星满天，姬步云决定绕远走大路。多走几步活动活动，顺便利用这个时间考虑一下怎么说服舅舅，彻底打消他让自己回中原帝国的念头。</p>

    姬步云在舅舅步云大人家长大，舅舅只有两个已经出嫁的女儿，在他心里一直把舅舅看做是自己父亲，舅舅也把他当成亲生儿子，舅舅到目前还没有按照高地人传统收家族内子弟作为养子继承家业，一定是对姬步云的未来还有某种幻想。</p>

    姬步云相信如果他拥有纯正高地人血统，舅舅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让他继承自己在元老院的位置。</p>

    元老院广场上照例点起了三十六根巨大的火把，火光照耀下照例聚集了很多辩论的高地人，姬步云决定去看看热闹。</p>

    与以往看客们东一撮、西一伙不同，今天大多数听众都聚集在元老院台阶前。台阶上一个身着紫色元老服饰的人正准备演说，向来话不离口的高地人此刻难得的安静，大家屏神静气，专心准备听他演说。</p>

    准备演说的居然是大司农讷之超大人，他是高地人中著名的演说家。</p>

    等人聚的差不多的时候，讷大人开始演说。“神佑高地人。”他的演说用高地人的习惯开头，声音慷慨激昂，一点都不像一个快七十岁的老人。</p>

    “我觉得，准确的说我认为。”他在这里故意拉长声以吸引听众注意力。“敖之武大人要求启动神圣誓约完全是别有用心、哗众取宠。”</p>

    这里他习惯性的停顿了一下，双手向下按了按，示意听众噤声，尽管听众根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开局就毫不留情、一针见血的下论断是高地人辩论的重要特点，目的是不给对方留下反击余地。</p>

    “只有在魔族威胁到人类世界安全时，才可以启动神圣誓约。目前，我们并没有看到魔族的行为有任何不妥之处。按照人类与魔族签订的合约，北方第一列山系是人类与魔域分界线，合约没有规定那些山系属于魔族还是属于草原蛮族。那里是双方的中间地带，他们因为争夺那些山系发生的战争和我们与中原帝国争夺绿洲属国发生的战争性质一样，完全属于两个族群之间的利益争夺，和其他人没有任何关系。我们不能因为战争的一方是魔族就认定草原蛮族必然有理，三百年前的合约规定了魔族在幽冥之地的居住权。”</p>

    接着是就魔族有权占据北方第一列山系和根本没有出兵必要而引经据典的长篇大论，从内容上看，尊敬的大司农大人完全是条约派的。</p>

    自从人类与魔族签订合约后，就这个合约的解释和在何种情况下可以启动神圣誓约，善于辩论的高地人产生了无数流派，诞生了无数诠释合约的专家。</p>

    目前不启动神圣誓约的条约派是主流，因为单狐山山口原来就在魔族手中，是草原蛮族率先进攻挑起战争的，双方在已经进行的十一年战争中胜负参半，魔族并没有占据明显上风。</p>

    大司农的演讲条理清晰、逻辑合理，论点与论据之间环环相扣，遣词造句显然是经过精心准备的。</p>

    在大司农的演讲渐入高潮时，广场上的三十六根火把中有九根突然熄灭了。当时没有一丝风，人群为此发出轻微的喧哗，不过熄灭的火把很快被执勤的禁卫军重新点燃了，人群又继续专注于大司农的演讲。</p>